《2011年 冬》
「來啦來啦~把這棵樹砍掉,不然吼工程很難進行啦!」頭戴工程安全帽的老伯大喊。
「真不好意思,妨礙到你們了。」淑英在旁陪不是,實則心中恨不得希望這棵樹老早就死了。
「等等,你們要做什麼!」鈺婷下課後甫彎進巷子,只見一群人拿著鋸子對阿嬤的玉蘭樹比劃著,一個箭步搶到樹前護著。
「小妹妹阿~我們要把這個樹砍掉,進行馬路拓寬工程。請妳讓開。」老伯以一種沒得商量的口吻「更何況它的擁有者已經同意了。」
「胡說,樹是阿嬤的,才不是她的。」鈺婷理直氣壯回道。
「婷婷…?」佩儀從屋內走出,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「怎麼大呼小叫的呢?」
「請把妳的女兒管好,不要妨礙人家工作。」淑英冷笑。
「婷婷,我們回家。」佩儀看著和鋸子對峙的女兒,輕聲的說。
「不可能。」鈺婷瞪著在場所有人「我假如這次再不堅持,就會連最後一點阿嬤存在過的痕跡都會失去。」
就和那個冬天一樣,一模一樣的心痛、懊悔……
《2008年》
「婷婷,這裡是我們的新家喔!」佩儀牽著鈺婷的手走向她們的新家、她們的新生活。
「媽媽…爸爸呢?」一雙天真無邪的眼參雜著不解「爸爸還住在那個冷冷的地方不跟我們回家嗎?」
「婷婷…」佩儀忍著淚,蹲下望著女兒「媽媽跟妳說,爸爸不會再回來了,他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…」
「媽媽那我們可以去找爸爸啊!」噘嘴,才國小二年級的鈺婷不明白媽媽為什麼就這麼不要爸爸了「還是爸爸做錯事所以媽媽不要爸爸了?」
「不是的,婷婷,不是這樣的…」明知童言童語不是惡意,心還是狠狠痛了一下「媽媽很愛爸爸啊!只是…爸爸已經死掉了…我們不能再見到他了…」
「是喔…」在媽媽懷裡,鈺婷一臉似懂非懂「好吧…」
擁抱著鈺婷的佩儀不禁有些茫然了,自己真有辦法獨自撫養小孩長大嗎?
當年的她不顧父母反對離家出走和鈺婷的爸爸結婚,這段不受雙方父母接受的婚姻,讓他們過得比別人辛苦卻也還是相當幸福,直到一場車禍奪走了一切。
「媽媽?」小手輕輕拭去佩儀不小心滾落的淚,淺淺的微笑綻放「沒關係,婷婷一直都會在媽媽身邊。」
說著,鈺婷自己卻也忍不住流下淚來。
頭一次,她感覺到原來少了一個人的擁抱,是這麼的單薄。
一雙眼,滄桑的從窗後望向一對在街上擁抱的母女…
「歡迎收聽台南廣告電台…」定玉仰躺在床上,聽著夾雜沙沙聲的溫柔女聲「阮先放送江蕙的家後,等一下進一段廣告。」
拿起床頭的無線電話,定玉熟練的按著0800-800-001,皺紋遍佈的臉龐漾起笑意。
「阮開始進廣告喔。」熟悉的女聲接起電話「妳好,請問妳是?」
「我喔?我定玉啦!我每天攏打電話乎妳,妳攏沒記ㄟ喔?」虧自己這麼捧場,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精明。
「啊!甘是台南ㄟ定玉大姐?今仔日喀晚卡來喔!」沒任何不耐,電話另一頭如往常溫暖。
「嘿阿,因為代誌一堆。」實際上目前也只不過做了三件事:吃飯、上廁所、聽廣播,但定玉依舊面不改色的讓話題繼續「不過,嘛係愛卡電話來尬妳細多謝。」
「無免客氣啦!」專業的答話,但定玉聽了還是微笑。
「妳介紹ㄟ明目丸真有效捏!我目珠看尬真清楚,無像先前看啥米攏霧霧。」
「真正有效吼?妳係去哆位買ㄟ?」介紹產品才是溫柔背後的意義吧?定玉總猜不透。
「我喔…就係去那間妳介紹ㄟ藥房買ㄟ啦!俗俗阿擱真有效。」坦白說,定玉連什麼是「明目丸」都搞不太懂,更甭說是去買了。
「安捏恭喜捏~妳的目珠能改善真正係太好囉!」略為敷衍的恭賀,定玉明白那人的目的已經達成了,開始想草草打發她。
「嘿阿嘿阿,無過吼我ㄟ頭有ㄟ時陣真痛。妳甘擱有啥米藥ㄚ能介紹乎我?」
「頭痛吼?甘袂吃看麥阮的養腦丸?」不出所料,對方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推銷的機會「阮的養腦丸,金多人攏足稱讚捏!」
「多謝妳捏~陪我抬槓擱介紹我好藥,我一定ㄟ擱去尬妳捧場啦!」突然想起今天還沒到玉蘭樹下坐坐,定玉結束五四三的對話,起身走出大門。
只見,前幾日看到的小女孩嘟著嘴,正仰望著比她高上許多的玉蘭樹。
「小妹妹,妳在做什麼?」定玉坐在玉蘭樹旁的藤椅上,微微蹙眉。
「阿婆,這棵樹是妳的嗎?」不怕生,鈺婷看向陌生的老婆婆。
「只有一半是我的。」定玉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淑英提著同樣的Hello Kitty便當袋問東問西。
「是喔…」歪著頭,鈺婷猶豫了一下「那…給不能給我一朵花?」
「妳要花做什麼?」小孩總是這樣,看到好的東西什麼都想要。
大概是看出了定玉臉色的改變,鈺婷畏畏縮縮的支吾「我想送給媽媽。」
目的出乎意料,但記得,她的媽媽是個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…不會喜歡略嫌單調的玉蘭花吧?
定玉遲遲未答話,鈺婷怯怯的又說「因為母親節快到了,所以我想送花給媽媽...可是我沒錢,沒辦法買康乃馨...」
「好吧!妳等一下。」緩緩起身,定玉踩上擱在樹邊的小板凳,手上剪刀喀擦一聲俐落的從葉柄和枝條間剪斷。
「喏,給妳。」小手小心翼翼捧著潔白的玉蘭,定玉認得這種神情,這種如同呵護著寶貝的神情「妳還要嗎?」
搖搖頭,鈺婷微笑「不用了,謝謝阿婆,阿婆再見。」
蹦蹦跳跳的開心背影,不意燃亮了胸中日夜黯淡的孤寂。
「媽媽~我回來了~」鈺婷一踏進家門就趴搭趴搭的跑進廚房。
「怎麼不先換鞋子、放書包呢?」佩儀低著頭洗米,沒看見女兒臉上向日葵的微笑。
「我要送媽媽一個禮物喔!不過媽媽要先把眼睛閉起來。」
「好吧!神秘兮兮的妳。」佩儀停下手邊工作,順從的閉上眼。
「不准偷看喔!」儘管知道媽媽不會不聽話,但鈺婷還是慎重的叮嚀。
牽起佩儀的手,輕輕將右手掌心的玉蘭倒在溼漉漉的心上,怕媽媽以為是什麼可怕的東西,鈺婷在放手前又補了句「妳不可以把它丟掉喔!它不是髒東西。」
「好,婷婷送的東西,媽媽都不會丟掉。」左手手心上若有似無的重量,卻暖暖的透進因水冰涼的皮膚。
佩儀睜開眼,映入眼簾的是淡淡飄著香的玉蘭,不鮮豔卻脫俗,不濃郁的香卻淡雅得勾魂。
「媽媽,母親節快樂!」儘管臉上貼著的圍裙溼溼髒髒的,但鈺婷還是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。
「謝謝妳,我的寶貝女兒。」印上一吻在鈺婷額上,佩儀明白女兒對自己的愛也正如手中這朵玉蘭--不若曇花一現的燦爛,卻同玉蘭香悄悄飄在空氣中,無時無刻輕輕擁抱著自己最愛的母親。
「妳喜歡這朵花嗎?」仰頭,鈺婷問道。
「當然喜歡阿,因為是妳送的,媽媽會好好把它收起來。」佩儀摸摸鈺婷的頭「只是,怎麼會想送這朵花給媽媽?」
「因為隔壁的阿婆有種阿!我也沒錢買別的花...」鈺婷頓了頓「而且,這種花很像媽媽。」
「咦?為什麼?」
「每次只要經過這棵樹下,聞到香香的味道,很安心的味道,就會讓我想到媽媽。」鈺婷紅著臉,輕聲回答。
儘管,擁有的只是彼此,但一切就已足夠。
「阿婆妳好。」鈺婷向坐在門邊的定玉揮揮手。
微微點點頭,定玉笑了笑「今天還要花嗎?」
「不用了,謝謝阿婆。」鈺婷坐到藤椅旁的板凳上,率性倚著玉蘭樹「我很喜歡這棵樹喔~媽媽也很喜歡那朵花。」
「那妳之後可以常來這邊坐坐阿!也可以陪阿婆聊天。」
「恩...」書包沉甸甸的作業和定玉略褪色的黑瞳拉扯著鈺婷「好啊!可是我要先跟媽媽講一下。」
「妳真乖捏~」這女孩,就像小天使,帶來的是遺忘許久的快樂。
「還好而已啦。」搔搔頭,鈺婷一臉不好意思「對了,阿婆,我能不能問妳一個問題?」
「好啊!我盡量回答。」
「之前經過阿婆家的時候都會聽到阿婆在說話,可是好像只有阿婆一個人自己住在這裡阿!」鈺婷認真的眼神讓定玉有股想笑的衝動「阿婆到底是在跟誰說話啊?」
「這個。」拿出口袋內的無線收音機,按下開關,一堆鈺婷聽不懂的語言劈哩啪啦的衝向耳膜。
「聽不懂。」噘嘴,鈺婷捂著耳「可是為什麼要跟著這台收音機說話?不會很無聊嗎?」
關掉收音機,定玉嘆了口氣「沒其他人可以說話阿!」
看著定玉沒落的神情,鈺婷的心揪了一下「沒關係~以後我都來陪阿婆說話。」
「這是誰家的小孩?」扣扣的高跟鞋聲在鈺婷身後止住,隨後是略帶厭惡的語氣。
鈺婷轉身,睜著大眼凝視著眼前這和母親有如對比的女人。
「淑英妳今天終於回來啦?」定玉眼中有掩不住的喜悅「她是新搬來的鄰居。」
「我只是回來拿東西的。」冷冷丟下一句話,淑英踏入許久未進的家門。
「淑英阿~要不要吃完飯再回去?」定玉看著女兒翻箱倒櫃的背影,不禁心痛自己當初那可愛貼心的女兒是到哪去了?
「不用,我還跟同事有約。」藉口有事,淑英明白自己實則只是想逃離這個家。
「是喔...妳有空可以回來家裡吃飯,不要一直吃外面,對身體不好。」也陪媽媽說說話,可以嗎?
「喔。」淑英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,轉身面向自己的母親「對了,妳的電話費怎麼越來越貴?貴得很離譜耶!」
「我...」不敢直視女兒嗔怒的眼,定玉低頭「對不起。」
「對不起就沒事嗎?錢還不是要繳?自己節制一點。」淑英怒言「不然妳就自己付帳單。」
「對不起...」碰一聲甩門後,屋內只剩煙硝味和不停的道歉聲充斥著...
「其實媽媽,只是想要妳陪,妳知道嗎?淑英。」
《2009年除夕》
「婷婷,我們今天去拜訪隔壁的婆婆好不好?」佩儀微笑「順便和她一起吃年夜飯。」
「好阿!」鈺婷樂的從書桌前跳下來「不過我先說喔,假如那個虎姑婆在,我們就回家。」
「虎姑婆?誰啊?」佩儀歪著頭,想不起之前鈺婷有提過這號人物。
「就是阿婆的女兒阿。」鈺婷皺眉「她很兇喔!連對阿婆也很兇,而且長得好恐怖,就跟妳說的那個虎姑婆超像的,看到我就一副好像要把我吃掉的樣子。」
「婷婷不可以這樣說人家啦!真是的。」佩儀捏了捏鈺婷的臉「好吧!那我們先去看看她在不在。」
「阿~婆~」鈺婷蹦蹦跳跳的奔到定玉家門前,開心的喊道。
「婷婷嗎?」推開紗門,定玉怔了一會兒「這位是...?」
「她是我媽媽。」鈺婷小聲的說「我們想來陪阿婆一起吃年夜飯,但是...阿婆的女兒在不在阿?」
「淑英喔,不在阿。」定玉明白鈺婷對淑英的恐懼,沒辦法,淑英很討厭小孩子「不好意思捏,還讓妳們來陪我,請進請進。」
「沒關係阿,反正我們也都自己在家吃而已。」鈺婷脫下鞋子,幫忙接過佩儀手中的雞鴨魚肉。
「妳沒有要回阿嬤家嗎?」定玉拿出盤子處理起她們的年夜飯。
「我沒有阿嬤。」若無其事的天真,說出的事實卻深深的割在定玉心上,心疼隨血蔓延。
「我和鈺婷爸爸的婚姻,是不被接受的。」佩儀苦笑「所以我想也不應該回娘家打擾他們。」
定玉沉默了幾秒,除了讚嘆著這位年輕媽媽的堅強,更有著一絲絲心痛「其實,父母不會介意的,他們只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好好生活。有空回去看看他們吧!」
「是喔...」佩儀微微一笑「我會再想一想的,謝謝妳,婆婆。」
「不然阿婆妳要不要當我阿嬤啊?」鈺婷拄著頭「我很乖也很可愛喔。」
「呵呵,這不是阿婆說了算啊!」定玉笑著回應這可愛的點子。
「媽媽?」鈺婷哀求似的眼神,定在佩儀瞳上。
「只要婆婆不介意就可以。」也許,是該找時間回家看看了吧...
「耶~阿嬤。」鈺婷抱住定玉,傻傻的開心笑著。
「婷婷阿,妳抱這麼緊,阿嬤怎麼做事阿?」嘴角上揚著,卻有幾滴淚溜進了皺紋。
好久好久,沒有這種有家的感覺了,只可惜...淑英不在。
《2009年夏末》
「阿嬤,我來陪妳了。」拿著掃把,鈺婷沙沙的掃起了落花。
「婷婷妳功課作完啦?」定玉雙眼笑成兩彎月牙。
「對阿。對了,阿嬤,妳之前為什麼說這棵樹只有一半是妳的阿?另一半是淑英阿嬸的喔?」鈺婷小心翼翼將花在腳前掃成一堆。
「另一半是大自然的啊!是大自然讓樹長大的,阿嬤只是幫忙澆水而已啦!」定玉看著鈺婷蹲著將花一朵朵放進小袋子內「婷婷妳在做什麼?」
「我想把它們帶回家洗一洗,然後做成書籤。」把袋口束緊,鈺婷聞了聞她最愛的花香「做好了再拿來送阿嬤。」
起身,鈺婷眼前的定玉正捂著太陽穴,皺紋全糾結在一塊兒。
「阿嬤,妳怎麼了?」一驚,鈺婷心慌的問。
「我...最近頭很痛...」大顆大顆滾落的汗珠如同斷了線的淚。
「阿嬤妳等我一下喔!」脫下外套披在定玉身上,鈺婷連忙衝進家裡拿起櫃上的綠油精後又旋即衝出門外。
塗抹了些綠油精在緊繃的臉部線條上,鈺婷憂心的看著漸漸舒緩的面容。
「婷婷,剛剛是妳跑進家裡又跑出去嗎?」佩儀跑向祖孫二人。
「阿嬤...她...」淚光盈眶,鈺婷聲音微微顫抖。
「婷婷,阿嬤沒事了,謝謝妳。」略為枯瘦的手輕輕覆在不安的小手上。
「阿嬤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?」真的好怕失去除了爸爸、媽媽之外,自己最愛的人「媽媽,可以嗎?」
「也好,婆婆我們去醫院一趟做個檢查。」儘管不甚清楚發生了什麼事,但慎重起見,佩儀還是附和了女兒的提議。
「不用啦,這樣麻煩妳們。我等淑英回來再叫她載我去醫院就好了。」吃力扯動嘴角,定玉試圖擠出笑容安慰擔憂的二人。
「沒關係,我會再轉告淑英的。」攙扶起定玉,佩儀忽焉想起了前天回娘家時父母擁抱自己的感覺--雖然有些陌生,但當兩顆心貼著彼此跳動時,依然感受得到熟悉的愛的血管中流動。
也許,婆婆也很需要淑英的一個擁抱吧!
《2009年秋》
「淑英,一起去吃飯吧!」隔壁桌的同事邀約。
「不用了,謝謝。」五味雜陳的心,雜亂得無從理起。
淑英還記得,那天晚上,那通打亂平靜的電話。
「喂?」來電顯示,是一個淑英完全陌生的號碼。
「淑英嗎?我是佩儀。」電話另一頭的聲音,平靜如暗藏漩渦的溪流。
「有事嗎?」淑英不耐。
「恩...是關於婆婆的事。」佩儀直到現在還有些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「醫生說她得了AD。」
「AD?」連聽都沒聽過的病名,使得淑英的頭跟著隱隱作痛。
「恩...也可以說是老年性癡呆...」佩儀換了個通俗點的說法,淑英一驚。
「這...」明白之後,忽焉不明白要用什麼心情去看待它。
「也許,妳該多回來陪陪她了。」掛斷電話後的嘟嘟聲,似乎宣告著母親的記憶也將只是空白的虛無。
「我...應該怎麼做才好?」看著桌上療養院的簡章,淑英抱著頭,迷惘。
該怎麼做,對媽媽最好?
《2009年冬》
「阿嬤,我們進屋去吧!不然會感冒喔!」拉著定玉的手,鈺婷的眼有掩不住的哀傷。
「等一下,我要等玉蘭花開。」定玉只是搖搖頭,無畏寒風的坐在藤椅上。
看著光禿禿的枝條,鈺婷真不明白該怎麼告訴阿嬤玉蘭樹還要好久好久之後才會開花。
「媽,我們進去吧!」淑英走向母親,面無表情的拉起她。
「妳是...淑英喔?」定玉傻呼呼的笑,憨傻的表情竟和稚童有幾分神似。
冷冷的瞥過在廚房內準備晚餐的佩儀,淑英把定玉帶到客廳,與她對坐著。
「媽,我想要送妳去療養院。」淑英說出掙扎許久的決定。
「療養院?」皺皺眉,定玉似也遺忘了療養院這一個詞代表的意義「是關人的地方嗎?」
「不是。是有很多人的、好玩的地方。」親眼看見母親的退化,淑英心一震「妳可以交很多好朋友。」
「我不要去。」定玉噘嘴耍起了脾氣「我只想要住在這裡。」
「不行,妳一定要去。」淑英知道自己不可以放棄自己的堅持,因為在那裡母親才會受到更好的照顧。
「我不要啦~」定玉急出了淚「這裡也有婷婷、佩儀和樹樹阿...」
「妳不要這樣兇阿嬤啦!」抱住定玉,鈺婷心好痛。
「她們都可以去療養院找妳阿!但妳一定要搬進去住。」淑英告訴自己,絕對、絕對不可以退讓。
「妳不要太過分!」鈺婷試圖安撫越哭越兇的定玉,向淑英怒言道。
「是誰太過分?妳懂不懂只有讓她住進療養院她才能受到好的照顧?讓她留在家裡的話,誰能24小時都照顧她?」淑英氣急。
「她是想要妳陪,妳知不知道?為什麼妳非要一直把她推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?」撫著漸不再劇烈起伏的背脊,鈺婷又回道。
「妳這個小孩是懂什麼,大人的事情不需要妳管。」真是夠了,淑英瞪視著鈺婷。
「沒關係,婷婷。」定玉有些詭異的恢復了平靜「好,我去。」
「阿嬤...」鈺婷不明白為什麼定玉前後的表現會落差這麼大,但總覺得一切的一切有些奇怪「妳不可以去那個地方。」
「婷婷,既然這是阿嬤的決定,就要尊重她。」佩儀走出廚房,輕聲的說。
「那好,我明天早上來接妳。」淑英如釋重負的笑了笑,轉身走出門外。
隔天早上,震耳欲聾的敲門聲劃破天際。
「誰啊?」鈺婷睡眼惺忪的打開門。
「妳這小鬼把我媽帶到哪去了?」淑英既心慌又憤怒。
「我?我哪有。」鈺婷一驚「不是妳今天要帶阿嬤去療養院嗎?」
「對,但她不見了。」淑英的眼角泛著淚光。
鈺婷衝出門外,顧不得身上的睡衣單薄得抵擋不住北風吹襲,
一切都和以往沒什麼兩樣--床上堆疊著整理好的衣物,桌上整齊的擺著許多個相框、玉蘭樹上依舊光禿禿。
但是,定玉就這麼消失了。
玉蘭花開了又謝、謝了又開,
蹲坐在樹下的鈺婷卻從沒等到那個她最愛最愛的佝僂身影、那個說好了要一起等花開的人。
留言列表